“又……来了。”
蕾灵口中的“又”字仿佛一下子把希顿拉回了三年前的那一天，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脑中复苏：艾斯汀克的突然出现，平原升起的无数冰柱，夏天变成冬天的温度，父母的先后惨死，姐姐浴血奋战的背影，还有自己骑马带着姐姐拼命奔驰时耳边吹过的狂风。
无论是什么，都是希顿不愿意经历第二次的可怕回忆，可是如今和那个时候异常相似，只是突然出现的传说中的生物从艾斯汀克变成了古寒龙普杰托里森而已。
城市里早就乱成了一团，大街上到处都是毫无目的地奔跑着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恐慌或者绝望的恐惧。只有希顿蕾灵还有诺艾尔三人像是乱流中插入河底的木桩，在街边尚且完好的房屋屋檐下站着，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希顿和蕾灵知道，当这种生物出现的那一刹那，在它的狩猎范围内的所有人的生命就已经被宣告了死亡。
“希顿，那个……不跑吗？诺艾尔，怕……”诺艾尔蹲在地上，扯着像是木桩的希顿的衣角，手臂和双腿都在颤抖。
希顿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旁边面色凝重，直勾勾盯着满是建筑碎片的街道，一言不发的姐姐，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用右手摸了摸诺艾尔的脑袋。
“不管发生什么，你要一直跟在蕾灵身边，知道吗？”
“希顿，要去哪儿？”诺艾尔仰视着希顿，水灵灵的双眸中尽是担忧与不安。
“去偿还以前的债。”
希顿从剑鞘中拔出了长剑，左手握住了盾牌，这是用岩犀牛的素材打造的优质的剑盾。看到希顿这一动作的蕾灵猛地一个激灵，拽住了他的右臂，仿佛只要不握紧，他就会像沙雕那样随风消逝。
“你要干什么？”
“做你以前做过的事。”希顿的回答很坚决，丝毫没有迟疑。
“别傻了，不可能的，这可是古寒龙，比艾斯汀克还要强大得多！”
“我也知道，逃不走的话，不就只能战斗了吗？虽然……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战胜它，但至少，我有自信拖住它。我为你们争取时间，姐姐你带着诺艾尔走得越远越好。”
古寒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围的气温渐渐降低，比起当时艾斯汀克的压迫感还要强大数倍。蕾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刚刚说的话明显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做不到的，你的身体里一个素材都没有，有什么资本去拖住它！”
“只允许姐姐你相信奇迹吗！只允许你在我面前逞强吗！那个时候我不也是这么对你说的，最后你还是去了，救下了我的生命吗？只要去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只是运气好！现在就算你把你的生命搭进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那就去死吧！能和姐姐死在一起我也甘心了，反正我们本来在三年前就应该死的！可是我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这莫名其妙的灾难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临在我们身上，而不做出任何的反抗。知道吗，这和实力无关，这关系到猎人的尊严，人类的尊严，还有做弟弟的尊严！就算无法避免死亡，我也要站着死去！”
三年时间，让希顿的臂膀成长得比姐姐还要宽大，让他的肩上能分担更多姐姐的负担，也让他拥有了照顾姐姐的能力，生活所迫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姐姐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希顿的心中形象都很高大，他一直拼命追逐着她的背影，三年时间，他自认为自己有所成长，但如果现在他没办法底气十足地挡在姐姐的身前，就像是这三年的努力全都被否定了一样，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就是他所谓的尊严。
可是，蕾灵也有着她无法妥协的理由，她抓住希顿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那么，这件事就还是交给姐姐我吧。”蕾灵和希顿对视着，神情相当认真。
“怎么可能？现在的姐姐才是真的不可能做到。”
“就是因为做不到才应该我去！”蕾灵大声说道，原本这些消极的想法她都尽量憋在心里，“不只是这件事做不到，现在你的姐姐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但你不一样，你还有着充满可能性的前途，你可能成为传奇的猎人，可能杀死艾斯汀克为爸爸妈妈报仇，可是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我能利用的，只有我曾经的经验和掌握的那一点点知识，我能用尽我全部的智慧拖住那条龙，这一点我不见得会比你差。”
“又是这种话！没人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到，只是你一直在讨厌无能的自己而已，可是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最优秀的姐姐！”希顿甩开蕾灵冰凉的手，“就算是弟弟的任性吧，我就算豁出我自己的一切，也要让我最崇拜的人活下去！”
古寒龙此时已经完全解决了朝它发起攻击的野兽们，接下来的攻击目标，当然是面前的伤痕堡。希顿知道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它们了，他知道自己的离去一定会让姐姐伤心，但是生命本身总是要比喜怒哀乐这种情绪上的东西重要得多。
可是，他被追上来的蕾灵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她的整个身体都冰冰的，胸部冰凉的触感直达背心，那力量并不算什么，希顿可以轻易挣脱，但他没办法冷血地甩开来自于家人的挽留。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希顿的肩膀上沾上了蕾灵的泪水，在希顿的记忆中姐姐几乎没有用过如此弱势的语气，那声音颤抖着，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灯，如果说听到这种央求内心都不动摇，那希顿就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了。
“让姐姐去吧，求你了，你不要去，你得活下来……”
蕾灵终于完全哭了出来，她的哭腔让希顿下定的决心也软了下来，鼻尖也有点酸酸的。他轻轻拨开蕾灵的手，转过身去温柔地反抱住了她。希顿很不习惯看到别人哭泣，更别说那个人是自己的姐姐，而且还是被自己弄哭的。
“别再说这种话了，好吗？没有人应该活下来，没有人应该去死的。”
“是姐姐的错，我的错……我实在做不到第二次了，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我不能狩猎，不能干体力活，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用最熟悉的盾剑超过五分钟，不能让你吃饱穿暖，不能让你少为我操心……就算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温暖你，给你的，也只有冰冷而已……”
蕾灵的额头顶在希顿的锁骨上，哭诉着自己的无能。这些句子就像在希顿的胸腔中奏响一样，让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语。他知道失去猎人的能力的姐姐心理上受到了影响，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作为弟弟，这一点就已经失格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直中希顿的泪点。
“可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如此没用，只会添麻烦的我……还是想要抱紧你，很紧很紧很紧很紧地抱紧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亲人，我的世界……”
蕾灵抱在希顿身后的双手抓得更紧，握着他背部衣料的手指颤抖着，和她声音颤抖的频率一致。她就像个刚刚失恋的小女孩儿，朝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尽情地倾诉，这样的姐姐希顿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说那个在工坊的夜晚，希顿传达出了自己的心意的话，那么，虽然反射的过程很漫长，他终于在今天收到了来自姐姐的回音。
最坚固的姐弟之绊，也不过如此吧。
“对不起，我错了，别再哭了，好吗？”
希顿轻缓地摸着姐姐的头发，他们似乎忘记了正在向伤痕堡逼近的古寒龙，全然沉浸在了亲情的感动之中。
然而，感动终于演变成了更加强烈的保护欲望，同时在希顿和蕾灵的心中燃烧。
“能够借我一臂之力吗？我觉得，肯定会有办法的。”希顿勉强向姐姐撑起一个微笑。
“好啊，不过在那之前……”蕾灵也苦笑着抬起手，用白皙的食指温柔地拭去挂在希顿脸上的眼泪，“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也不嫌丢人。”
“是谁先开始说难为情的话的？”
“有什么关系嘛。”蕾灵稍微低下头避开了希顿的视线，“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不一定，我相信奇迹还会出现的。”希顿坚定地说，“我一直认为，奇迹有着它出现的原因，虽然过去了三年，那时的奇迹却还没能开花结果，所以今天这一难，我们也能挺过去的。”
“相当戏剧性的说法啊，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意思吗？”
“对，所以就算对手是古寒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用平常对付猎物的方法就行了，怕水的就用水淹，怕火的就用火烧，怕电的就用麦林雷鳄的牙齿，怕声音的就用口哨。”
“可是古寒龙没有弱点……除了凤凰龙，但是，没用啊，我们找不到也用不了凤凰龙。”
希顿和蕾灵都皱着眉头，将思维发散出去，两个人的思考方式都是相当类似的，所以几乎同时，两人的眼睛都闪出了光芒。
“凤凰龙！”
“凤凰龙！”
希顿简单和蕾灵沟通之后就发现两人的构思大体一致，细节部分可以等会儿再商议，而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人物，无非就是克里奥了，如今，必须马上找到他才行。
希顿牵起诺艾尔的手，陪同蕾灵跑向城主邸的方向，但还没走两步，他们三人就和克里奥与奥莉瑞亚在街道上碰面。
两边的想法完全一致，计划立刻投入实施。
此时，教堂响起了第二次钟声——对伤痕堡的幸存者吹响的集结号。
凡人，打算代替姐姐成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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